那年初夏

beyond6988

　　我第一次看见陈凯：他给我干净和温润的感觉，像小男孩的初吻，柔柔的，怯怯的。他背后是协和医院的红墙，上头挂着绿绿的爬山虎。而我们的头顶，正午耀眼的阳光正在肆虐。
　　很奇怪，我们第一次见面便戏剧性的上演了“美女救英雄”～～当我正要和这个干净的男人擦肩而过时，他戏谑地朝我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然后趁我发愣的当便堂而皇之的倒在了我面前。
　　之后每当我问起这一幕的真实性时，他便笑笑，不予作答。
　　陈凯笑起来是很好看的，薄唇划开优美的弧度，露出白且整齐的牙齿。以至于这些年里，我无数次后悔，当时没有把年轻的陈凯站在阳光下用力微笑的样子用世界上最超级的相机记录下来。
　　我在陈凯身边那些日子，也总是静谧的，像是全世界都在午睡而灰尘的精灵于阳光中无声的起舞。他醒着的时候，我把大堆的药放在手心，送到他嘴边，他便像只小猫微微侧过头来，用鲜红的舌头舔进嘴里，我总问他苦吗？他已微笑着去望院落里的爬山虎了！
　　我有时是很多话的，上午十点：我推他去院里走走，我便开始问：“陈凯，你喜欢什么颜色？”然后不等他回答我又自顾的说到，“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我喜欢纯粹的颜色。若是白呢，就要白得耀眼；若是黄呢，就要黄的璀璨；若是红呢，就要红的热烈；若是黑呢，额～我不怎么喜欢黑色。你知道，其实我这个人是很纯粹的……”
　　诸如此类无聊的话题，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直到看到陈凯的头微微侧在椅背的一边，我才住了嘴。昏暗的病房里，我偷了护工不在的闲暇，蹲下来靠在他的胸前，确定他的心在有力地跳着。我便偷偷笑了：“陈凯，你说接吻是什么样子的呢？”陈凯温温的鼻息呼在我耳廓上。
　　原来是他睡的沉了，头不觉得往我肩上靠。于是我便乘这病人之危，轻轻地，小心地吻了陈凯。
　　陈凯说：“悠悠，你的愿望是什么？”
　　“很多呀！”
　　“比如呢？”
　　“和你接吻！”
　　陈凯的手指攀上我的眉梢，额角，大姆指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我们结婚吧！”
　　婚礼只是把长辈们请来，在协和医院那暗红的墙前拍了照。我和陈凯都换了新衣服，第一次看见他西装笔挺的样子，高高大大地，当时我骄傲的想：原来我的陈凯这样帅。照片是护工拍的，技术烂到不行，似乎还拍到了协和医院那生满了铁锈的门牌。
　　当晚陈凯向医院请假，说要给我一个完美的新婚之夜。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走了两公里回到他的住处。现在想想，那晚也许是陈凯说话最多的一个晚上。
　　我还记得陈凯看见我送他的新婚礼物时的震惊与愤怒：“哪来的？”“民政局领的呀！”
　　“呵呵……这……做的跟真的似的。”
　　“那就是真的。”
　　“切，懵谁呢，我人都没去，人家还能颁结婚证给你？”
　　“你哥跟我去的，你们俩长得太像，他们没看出来。”
　　沉默，沉默，空气里有纸张被风撕裂的声音，我走出去把阳台的窗关紧。等再回到卧室，陈凯已经跪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他冲我大吼：“你傻了是不是？我逗你玩的，我没想真跟你结婚，你看不出来呀！……你……证都领了……我快死了，我快死了你知道吗？你这算怎么回事，以后你再结婚就是二婚了！你……”
　　“行了，我知道了。”我烦躁的打断了他，“那终究是以后，洗洗睡吧！”
　　那天夜里，陈凯的泪水落了我满身，我就说：“陈凯你怎么成喷泉了，还没完没了了！”“谁让你丫这么煽情，弄一破结婚证臭显摆！”我听着他依然匀速的心跳，说：“陈凯，我不怕我会迷恋你，但我怕我会依恋你。”“我也怕。”
　　我的陈凯走在深秋一个有火烧云的傍晚。我走出去买烤鸡翅，回来时一群医生就把我关在了门外，好几个人穿梭着，他们使劲按他的胸口，用电击得他一跳一跳的。玻璃上不知是水汽还是眼泪凝成一小股一小股地流淌下来。我想大声喊：他不喜欢太多人围着他。可我喊不出来，我瞪着眼睛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看见陈凯氧气罩上的细密水珠一点点消散……沉默，又是沉默，夕阳桔红的颜色从床头的窗户闯进来，洒了他一身。他的头发倔强的竖起一撮，上头还染着类似火烧云的颜色。
　　他说：“媳妇儿，咱吃烧烤呗！”
　　我说：“行。”
　　我走出来时他冲我笑，虽然天有点暗，又逆着光，可还是好看的不像话。
　　后记：今天早上我把陈宇送到幼儿园时，他哭叫了一路，这孩子的性格一点也不像你，我常被他吵的头痛。爸妈都好，虽然一度有些消沉，不过总归是过去了。我也挺好的，工作稳定，收入还行，就是一直后悔没把你在协和医院红墙外对我微笑的样子用世界上最超级的照相机拍下来。爸妈老是责问我说：咱们只相识四月有余，我却为你守了六年，值吗？可我还是在怀念你默不作声地注视爬山虎时，眼睛里的温暖。陈凯，你说，值吗？